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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祥林嫂】 (第9/9页)
/br> 千人踏,万人跨,赎了这一世的罪名,免得死了去受苦。」 她当时并不回答什么话,但大约非常苦闷了,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,两眼 上便都围着大黑圈。早饭之后,她便到镇的西头的土地庙里去求捐门槛,庙祝起 初执意不允许,直到她急得流泪,才勉强答应了,价目是大钱十二千。 她久已不和人们交口,因为阿毛的故事是早被大家厌弃了的;但自从和柳妈 谈了天,似乎又即传扬开去,许多人都发生了新趣味,又来逗她说话了。至于题 目,那自然是换了一个新样,专在她额上的伤疤。 「祥林嫂,我问你:你那时怎么竟肯了?」一个说。 「唉,可惜,白撞了这-下。」一个看着她的疤,应和道。 她大约从他们的笑容和声调上,也知道是在嘲笑她,所以总是瞪着眼睛,不 说一句话,后来连头也不回了。 她整日紧闭了嘴唇,头上带着大家以为耻辱的记号的那伤痕,默默的跑街, 扫地,洗莱,淘米。快够一年,她才从四婶手里支取了历来积存的工钱,换算了 十二元鹰洋,请假到镇的西头去。但不到一顿饭时候,她便回来,神气很舒畅, 眼光也分外有神,高兴似的对四婶说,自己已经在土地庙捐了门槛了。 冬至的祭祖时节,她做得更出力,看四婶装好祭品,和阿牛将桌子抬到堂屋 中央,她便坦然的去拿酒杯和筷子。 「你放着罢,祥林嫂!」四婶慌忙大声说。 她像是受了炮烙似的缩手,脸色同时变作灰黑,也不再去取烛台,只是失神 的站着。直到四叔上香的时候,教她走开,她才走开。 这一回她的变化非常大,第二天,不但眼睛凹陷下去,连精神也更不济了。 而且很胆怯,不独怕暗夜,怕黑影,即使看见人,虽是自己主人,也总惴惴 的,有如在白天出xue游行的小鼠,否则呆坐着,直是一个木偶人。不半年,头发 也花白起来了,记性尤其坏,甚而至于常常忘却了去掏米。 「祥林嫂怎么这样了?倒不如那时不留她。」四婶有时当面就这样说,似乎 是警告她。 然而她总如此,全不见有伶俐起来的希望。他们于是想打发她走了,教她回 到卫老婆子那里去。但当我还在鲁镇的时候,不过单是这样说;看现在的情状, 可见后来终于实行了。 然而她是从四叔家出去就成了乞丐的呢,还是先到卫老婆子家然后再成乞丐 的呢?那我可不知道。前几年在北京遇上一个老乡,他也不甚知晓,只听说后来 她在河边搭个草棚,住在那里。白天要饭时常有人在她身上揩油,摸她的奶子和 屁股,或在大街上把她扒光,让她走回草棚去,她也不反抗,只求那些人在看完 后给她一口饭吃。 到了晚上,便有一些娶不上媳妇的光棍排队钻进她的棚里去,不到一年,她 的肚子便大了,然后几个月后又瘪了下去,过不了几个月重又大起来,如此这样 反复了四年多,直到去年才再也大不起来了。那些生下的孩子,据说是被那些光 棍们卖去换了酒喝,喝醉了后,他们又重新一齐钻进河边的破草棚里。 我给那些因为在近旁而极响的爆竹声惊醒,看见豆一般大的黄色的灯火光, 接着又听得毕毕剥剥的鞭炮,是四叔家正在「祝福」了;知已是五更将近时候。 我在朦胧中,又隐约听到远处的爆竹声联绵不断,似乎合成一天音响的浓云, 夹着团团飞舞的雪花,拥抱了全市镇。我在这繁响的拥抱中,也懒散而且舒适, 从白天以至初夜的疑虑,全给祝福的空气一扫而空了,只觉得天地圣众歆享了牲 醴和香烟,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蹒跚,豫备给鲁镇人们以无限的幸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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