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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0江流明月送客船 (第2/2页)
林小友老友门首来请,方想起昨日说定今早往城外崔内相花园赏春会文,只好捺下心痒,整冠出门去了。 话分两头。林小姐在家坐立难安,本为乘兴访月,谁知竟访出一段风流公案,如今命途跌宕,显是要将自己另送别家,怎不令人心下惶然,虑及家中双老,自觉无颜以对,又恐凤仁迁怒,大娘磋磨,正胡思乱想,忽听门扉儿一响,进屋来一个抱孩子的妇人,定睛一看,竟是林太太抱着福哥儿来了,登时叫了一声“娘”,林太太听见连忙道:“嗳!我的儿,听说你病了,娘来瞧你。”将福哥儿放在床上,搂了林小姐在怀,话未成声,呜咽先出,忽见女儿遍身绫罗,插金带银,端容艳丽恍似观音降世,心中反倒先怯起来,恐眼泪污了料子,又坐起来拿帕子揩擦,相对不免几多尴尬,打量四下无人,便道:“今个一早,府里来人送了红封喜报,你道为何?原来你爹爹在衙门补得实缺,全家都高兴,福哥儿说要来告诉jiejie,你瞧他蹦豆儿似的小人儿,多机灵。”说着抱起福哥儿在怀中,往眼前送着咿咿呀呀逗哄,边把眼偷瞥面上,却见辰星仍坐着一动不动,又道:“好孩子,谁没有糊涂时,大肚罗汉戏观音——睁一眼,闭一眼罢了,妈与你贴心说话,你可知他家的舅爷是多大个京官哩,攀上这样富贵,是咱家的造化,只管放心跟去,过得一年半载,生养男女不在话下,我打听得,他登州家里原只有两个儿子,头个是太太生的,二十一岁上病死了,二个是丫头生的,不知怎地养成个傻子,你去了一旦有出,家私不怕不是你娘俩的,那时候只管吃香喝辣,穿金戴银,再要什么不得?千万别忘了你弟弟福哥儿,今日你扶持他起来,他到明日也替你用的力。”渐说的口干了,方想起喊丫头上茶,又将各色好果子抓了些与福哥儿吃顽,林小姐只闷声不语,将他母子两个晾起,眼风也不曾扫得一下。 林太太无法,只得再劝,一晌午不知费尽多少口舌,香茶吃了两壶,憋得腹胀,打量女儿没有要留要送的样,再坐不住,只好讪讪起身来,抱着福哥儿辞去,忽听林小姐身后开口:“前事匆忙,未曾贺喜爹娘有后,这里有些薄礼,虽然粗陋不堪,也是我的一点真心。”说着从檀木箱中亲手拿出一只小匣,当面打开,见是半盒金珠,埋没几只玉簪,沉甸甸递与林太太,“母亲收了罢,往后山长水远,见也无期,不见也无期,这样两相无挂了。”林太太点头如啄米,心中不解其意,依稀如有所失,恍惚出了院子,丫头指了地方与她解手,又领着往上房回话,玉淑因高兴,临去时又多打点了一匹彩缎、一匹蓝缎、一匹绉纱,二盒点心,连聘银一并送到家中,当夜各家欢喜,不提。 时光迅速,转眼月余过去,林小姐就在寿香斋住下,所幸聂祯应酬繁忙,十日中只回来得一两日,平时亦无闲人搅扰,向书斋中寻些经书抄写,无非《楞严》、《法华》之列,渐渐修起安身知命的心,如此一向无事。聂祯还欲小住盘桓,奈何家中急书骤至,说二郎风寒病重,本府太医束手为难,请老爷来家寻名医诊治。见事急关乎性命,谁也劝不得再留,只好仓促打点行程,一连数日,各色践行自不必赘述,到了真正动身那日,行李带人口足装了十二条大肚船,府中大小官吏、新老相公沿江折柳相送,聂祯登船首挥别,一路风足帆劲,到晚间进了汉水,泊于槐山矶渡口,足足行出三百余里。林小姐自舷窗望去,遥见后江平阔,浮沉点闪渔火,前江洪涌,荡碎水月波心,临岸长街,廿里连灯熙攘,林外寒山,断续两三梵音,始觉心空意冷,万念俱灰,虽然鼻酸,眼里已滴不出泪来,又觉这样瞧着也是无趣,抬手“扑啦”阖落小窗,无心无绪,任凭萧索,正是:回看万家灯火,更无一盏与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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